“我正检票呢，先不说了，等我上了高铁我再给你打回去吧，我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左手拉着行李箱和鼓鼓囊囊的电脑包，右手提着两盒给客户带的特产。一边努力地用头把手机固定在肩膀上一边跟妻子通着电话，“真不说了啊，后面的人催我了。”
“可是璐璐她。。。”妻子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被我烦乱地挂断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仿佛已经练出了某种特异功能，只需要微微地改变一下脑袋的角度，就能精准地命中肩膀上手机的挂断键。在检票员一声声不耐烦的催促中，我拽着所有的行李艰难地通过了检票口，站在徐徐向上的扶梯上，我的前前后后都站满了人。他们有的像我一样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大声地喘着粗气，有的则神色轻松地低头刷着手机；有的两两好友并排谈笑着，有的则孑然而立。这样的情形我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次。每一次在这短暂爬升的十几秒里，这拥挤的感觉都让我真切地体会到自己是返乡大潮中那亿万人次中的一个，沿着绵延而又冰冷的轨道从一个城市去往另一个城市。但我的心情并没有春节时那些人一样的开心，相反的目的地和原因给我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疲惫感和孤独感如同现在天津的冷空气一般狠狠地穿过我衣服上每一个没有被完美覆盖的缝隙往我的身体里钻。我常常认为自己在这一刻就像是奔赴战场的士兵，战争并不会挑剔节日与季节，我也不能选择参加或是逃避，我的行李都是我必须要携带的武器，如果失去这些，手无寸铁的我只会在战争中失败甚至死亡。
也许是这台电梯真的很久都没有修理维护了，也或许是它承载的重量实在过于大了，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它每一次的上升都伴随着水平方向的颤抖，仿佛还没等到寿终正寝就随时有可能冻死在这彻骨的寒冬里。而我躲在这同样颤抖的人流中，恍惚之间我就变成了新年中的逆行者。
随着提醒乘客的广播声越来越清晰，我也终于被身后的一双双手推搡着挤到了站台。人群像求觅猎物的兽群一般散开，开始寻找车厢数字的地标。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火车才进站”，我庆幸着，“趁这时间还可以来一根。”
我缓缓放下给客户准备的特产，腾出手来点上一支烟，低头间却发现包装特产的纸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凹陷了进去，甚至有些裂开，那浅浅的宛如月球表面般的形状在包装精致的盒子上显得那么刺眼。大概是刚才在电梯上被别人挤坏的吧，又或者是过闸机时撞到了？我苦笑一声，狠狠嘬了一口烟，蹲下去尽量去弥补自己没有保护好它的过错。
我实在不明白天津的小吃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十八街麻花？糖炒栗子？我在天津生活了四十几年也从来没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但和我对接业务的客户王总每次都要我们公司给他带上一些。是想考验一下我对客户的重视程度吗，还是要杀一杀我们公司的锐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他每一次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些礼品，在之后的工作往来中总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这看似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轻而易举的“收买”，完全不像是一个沉浮商海多年的人。但是说真的，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去深究，工作的繁忙和家庭的琐事已经让我时时刻刻都感觉焦头烂额了，我舍不得抽出一秒钟去思考其他人的事情。
正当我整理着包装盒时，在我的面前悄然走近了一双干练的黑色低跟女鞋。还没等我抬起头来，那女鞋先是开口了。
“先生您好，在站台上不可以吸烟的哦。”
或许是俏皮的语尾让这句提醒的话缺少了命令的语气，我并没有马上吐掉嘴里的烟头，而是把盒子上的凹陷几乎整理平整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那是一张十分稚嫩的脸，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个子小小的，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而那乘务员的帽子对她来说有些过大了，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盖在下面。我隐约看着她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在冷风中站了太久，还是因为生气我并没有及时熄灭那仅剩的几口。
“先生您好，请您不要吸烟。谢谢您的配合！”那女鞋又开口说道。脸上的红色瞬时又深了几分。
这两句话说得极有水平，连续几个“您”让我完全没有办法拒绝配合她的工作，我只能顺着她的台阶走下去。但我的眼光穿过她的发梢，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几个魁梧的男人身上，他们正靠在长椅上吞云吐雾，一边大声地闲聊一边享受那宛如仙境一般的片刻。我想，她刚才从那里经过时，应该没能说出同样的话吧。
我勾起嘴角勉强挤出一道弧线，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拼命大吸一口，恨不得要把这滤嘴连同气体一起吸进肺中。
那女鞋反复确认烟蒂已经完全熄灭之后，又提醒我一定要扔到垃圾桶里，之后像完成了某种光荣神圣的使命一般从我的面前离开。我静静地看着她径直远去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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